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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维见到诸葛亮时,就是一个几乎完成时的诸葛亮,仿佛他生来就是眼中深藏潭水的模样,他每每俯下身,开口唤"丞相"时很难去想象那个已被分散到他人回忆里的,碎片似的,往昔峥嵘早已平息的,那个珍贵书简轶散的,尤其是他与刘备(在他口中因为某种限制或顾忌更多出现的是先帝而不是主公)并肩而立,合成一体的样子,甚至某种更久远于隆中,他曾与他父兄交织重叠的纤细少年的影像。
    于是姜维未曾知道的,幼麟倚于卧龙——在夜晚军帐的天然暗室里,最好加上一些使视野更加暧昧的香雾,那样画框里定格的一帧,无人光顾的,被集体遗忘而趋于某种私域珍宝的时刻是诸葛亮,季汉丞相所谓晚年(凄绝倒计时已生效)为数不多的温情参与并隐匿其中的片段。
    "绝情欲,弃凝滞"是对他人说也是对自己说。于是在那样一种红楼梦大观园式,从内部生出隙裂而大厦将倾的残景中,无可抑制的下降坍解中,和所谓"活在死亡的缓慢长廊里"(我们也许应把关羽之死当做多米罗骨牌的第一块,或者是更久远的,暧昧不明的荆州的归属。),他是怎样不遗余力地榨干那个仅仅属功用自己,那样将一切多余的,人性的东西(也许有时仅仅是些无用而闪逝却又无可避免的人生体味)动用某种通天(实是逆天)的神技而封印。一如多年之后他的书写者,将一切温情脉脉的巨大光华尽数吞纳入腹,尽管诚惶诚恐地示忠于谄媚于当权者,却还是在文字中流露出某种触感与痕迹并且偶然在历史书写中铸成一种"隐忍的文学性"。在按部就班,内敛矜持的叙述之后,倏忽从头回来,一笔一笔,不厌其烦地评述,解释,补录,点缀,近乎于虔诚地溯源追忆,以至于显露出一种无处安放的冲动,仿佛是在急于挽回一些什么,在这册多年以后盖章式,官方正史里残存着一丝要把舵尽力摆正的焦虑。
    于是回到仅存于三两文字里的历史现场,我们此时不得不感慨于史书的局限性,它们大多时刻总是冷静克制而高度浓缩的,以至于我们连彼时的一个眼神都无法捕捉,就连形象也只是汉语暧昧性的产物,一种较为悠远而模糊的轮廓。当人在世界中定位达到了某种高度,切确地来说应该是那个世俗一些,功利一些的世界里,他们便不能仅仅属于自己,更有甚者是无法属于自己,而要被迫着舍弃(尽管这一行为看上去更像是主动的选择),或者是不可,不能,不得不,以至于在一个巨大的集体无意识形成的主导的操控下,如何在这张如蛛网般与他人命运交叉的网络里,撇开那些黏而紧的线条,去追溯,挽回,在多年以前便被误以为是某种征兆的誓言,一如隆中对,也一如白帝。于是便有执迷,便有己身加之于己身的,后天生成的束缚,于是便要求冷静,要求睿智,要求克制和隐忍,要求平静到刻薄以及当时仍未出现的"机械"般的准确。而当这些构成主色调的时候,如果他们曾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流露情感的时刻(动情是一种暴露),便会格外地动人,也许是对亲人,也许是老年的愈发孤独,更或者是想起故人,想起时势,想起未筑的梦,当然这些都只是些妄自猜测。但总会忍不住去想像(在那段史书的空白里),军帐的暗室里,诸葛亮同姜维进行着一对一,口耳相接的传授,更像是一种断续而缓慢的交接仪式,一种师徒性质的,旷日持久的托孤,以至于许多年后,姜维选择了同他一样耗枯于途的退场方式。这种两人在画框的布景里,也许生成一种默契的安逸,于是在他们和他们国家的缓慢死亡里,在逝者如斯的赫拉克利特之河里,那些瞬刻便如同眼泪在雨中的灼热温度。
    许多时候,时间会去证明一些事物,比如人会逐渐发现渺小,发现无可奈何,发现自身和外界的限制,发现时间不允许他们抵达远方,除却一些里程碑式的闪光点,更多的是虚掷和孤独,消磨和拉扯…但他们还是这样走过,或是试图证明,保存他们"曾经走过或正在走过的姿势",一种"将己身遗弃于途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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